中國式養老困局何解?
時間:2022-10-01 14:14 來源: 作者:小杰 人瀏覽
老老照料
在跨入中國法定的老年人起點年齡60歲的那一年,陸曉婭離開了她親手創建的公益組織。因為83歲的母親進入了阿爾茲海默癥中期,她要投入更多時間精力,和弟弟妹妹一同承擔起照護的責任。
彼時,她的先生也在照顧92歲的公公,兩位老人退休后為了照顧各自的父母,不得不經常分居。
對高齡父母而言,60多歲的老人也是孩子,盡管他們的衰老已經由內而外顯現。在照護媽媽的5年時間里,陸曉婭自己也動了2次手術。
后來母親入住養老院,頂著一頭銀灰色白發的陸曉婭前來探望,新來的保安問她是哪個房間的,以為她是住院老人偷偷飛越養老院。
養老院二樓住著一位百歲奶奶,女兒已經70多歲,直到自己心臟病加重才不得以把母親送進來。夕陽下,陸曉婭曾看到小老人跪著給老老人喂飯。
得益于經濟的飛速發展和疾病防治的種種突破,中國人的人均壽命在持續提高。1990年,中國人的平均壽命為68歲,2020年,提高到了77.3歲,到2050年,這個數據將超過85歲。
說起來,很多人的終極愿望,其中之一可能是長壽,但當人類發現,離活得久這個目標越來越近的時候,病痛、失能、失智等各種問題也隨之而來,日常生活幾乎離不開他人的幫助。
陸曉婭和她的同齡人正在經歷老老照料的困境。
現年70歲的中國社科院經濟所副所長朱玲,在《低齡與高齡老人的合作與沖突》一文中記錄了這種脆弱性:
在照護阿爾茨海默癥母親的幾年中,朱玲妹妹因神經緊張,診斷為雙側半規管輕癱,無奈提前下崗,弟弟筋疲力盡,不得不抽空住院清理腸息肉,順便休息幾天。不過好在妹妹退賽后,還有朱玲和弟弟兩位球員撐起局面。
處于夾層的50后60后們,在照顧高齡老人時,尚有兄弟姐妹分擔照顧責任。
而作為第一代獨生子女的父母,如果將來不幸也失能失智了,失去了獨立生活的能力,一個60歲老人面對兩位80歲老人時,要承受多大的壓力?
再也不想繼續了
陸曉婭將母親的疾病歷程描繪成一條似乎是緩慢下滑的實線。最初,實線的線段長,線段之間的空白小,那空白就是媽媽忘了錢包放哪兒、忘了鎖門的時刻;慢慢地,實線的線段越來越短,空白越來越大,不知不覺就變成了一條虛線向下滑落。在那些空白中,有住了50年卻不再認識的大院,有自己生下卻不再認識的子女……
后來,實線線段變成了一個個小點兒,是她偶爾與人間交匯的時刻,比如突然露出的一個笑容,突然說出的一個詞。
直到2016年春節前后,這條越來越虛的下坡路又下了一個陡坡似乎一夜之間,她的頭就抬不起來了,大腦的定向功能也失去了,覺睡不好,腿也明顯地失去力量。
照顧母親的保姆請假回家她80歲的母親得了癌癥也需要人照護,于是輪到陸曉婭搬過去全天候照顧母親。
當子女進入到父母家庭的時候,并不是簡單地住進去,幫忙做飯、洗澡,陪老人去醫院,而是意味著生活方式的調整改變。
在創立公益組織以前,陸曉婭是知名媒體的高級編輯。盡管步入低齡老人行列,她的求知欲和學習力并沒有隨著年齡增長而驟然萎縮,反而更加旺盛,依然熱衷于閱讀、寫作、開課、學英語,期待自己的老年人生繼續綻放光彩。
但她只能日復一日試著和母親聊天:
巴黎你最喜歡什么地方啊?睡覺。
你喜歡日內瓦還是巴黎?第一次嘛,大姐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你覺得云南怎么樣?里面有很多材料,學生。
這時的母親幾乎完全喪失了表達能力,盡管她曾是新華社駐巴黎分社記者,半輩子都在和文字打交道。
母親的病情在一天天發展著。公園里,與陸曉婭年紀相仿的低齡老人們,扎堆唱歌、跳舞、踢毽、打球,一派生機。她回頭看看身邊的媽媽,歡樂的人群近在咫尺,母親卻仿佛只是看客,那雙正在枯萎的眼睛里看不到一點神采。
當體面的知識分子突然開口說出粗話,不分青紅皂白地亂發脾氣,往往讓悉心照護她的家人很受打擊。雖然陸曉婭知道這是母親生病的表現,但仍然不可避免地情緒低落,再也不想繼續了。
她心里有聲音在說:我犧牲了自己的生活來陪你,你一點兒都不知道珍惜!
外人看到的,是孝順的女兒,留給自己的,是被放棄和犧牲的全部自我。
一次次努力付之東流,照護者也因此精疲力盡。陸曉婭怕的不是陪母親,而是被耗著。如果是和母親面對面坐著聊天,一起看電影,或是欣喜于一朵花開按下快門拍照,都會讓陪伴和照護變得有意義。現實是這些都做不了,她只能陪母親坐在那兒胡說八道或是站起轉圈,這讓她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在這樣流逝一分一秒,她的生命也變成空白,無法保持精神上的活躍,這是讓她特別恐懼的。
養老院困局
做出送母親去養老院的決定,陸曉婭用了三年時間。
狀態尚可時,母親不愿承認自己健忘、老去、需要人照顧的事實,直到她已經基本不認識人了,對環境也不那么敏感了。
這家養老院就開在妹妹家馬路對面,探視很方便。將母親送到這里后,陸曉婭姐弟仨壓力減輕了,反而更有能量去陪伴。
陸曉婭和妹妹會專挑飯點來,一來減輕護理人員的壓力,二來喂飯時能跟母親更親密地相處。雖然陪護時間少了,但陪護價值變高了。
但是對大部分老人而言,居家養老是首選。
當朱玲第一次向患有腿疾的父親和阿爾茲海默癥的母親提起關于機構養老的可能性時,父親要么不回答,要么顧左右而言他,將先治腿作為擋箭牌;而母親每次一聽到養老院的建議就大哭。
多數高齡老人可能自己也沒想到會活到如此歲數,更別說提前計劃過老年生活應該做哪些準備,他們也沒有照顧自己高齡父母的經驗那時候人們往往活不到高齡。
除了需要突破觀念差距,更重要的是費用和可及性。
朱玲為父母精心挑選了位于河北燕郊的一家養護中心。
她在《轉向社區養老》一文中算了一筆賬,僅兩年間,照護費用翻了近2.5倍,從2016年的每人每月開支6330元,漲到了2018年3月平均每人每月15110元。費用猛增的關鍵,在于父母失能狀況的加劇及相應照護等級的提高。
母親在陸曉婭66歲那年過世后,陸曉婭和老伴提議抽空去看老年公寓,了解不同的養老模式為將來做規劃她不想讓唯一的女兒背負照護壓力。
但是,和學區房一樣,養老院也成了稀缺資源民政部2018年數據顯示,全國擁有養老機構2.9萬余家,養老床位730萬張,僅占全國老年人口數量的3.1%。
醫學人類學的鼻祖凱博文說,人類在相互照顧中得以生存。在這個人類從未面臨的新照護時代,可能要面對10年,甚至20年漫長的照護生涯,我們真的準備好了嗎?